若是回京,柳贺还打算往镇江府走一趟,看看孙夫子,顺便回乡拜祭父亲。在扬州这几年,柳贺愈发黑瘦,他也不是不能偷懒,只是在知府之位上坐得越久,柳贺就越觉得时间不等人,就算休沐日也有许多事情要忙,根本没空回镇江府。
自南往北,柳贺也不知再回来会是什么时候,外官想进京不容易,可京中衙门的官员想出去也并不容易,尤其是翰林官,十数年不返乡的比比皆是。
纪柳贺要回京,纪娘子与杨尧都在收拾家什,唯独妙妙睁着眼睛甜甜冲柳贺笑,她越来越活泼,一不注意就要跑出去玩,为这杨尧特意派人时时盯着她,就怕小丫头跑丢了。
纪娘子将衣物收了一半,忽然对柳贺道:“贺哥,这一回我就不同你一道回京了。”
“为何?”杨尧比柳贺还要诧异,“娘,可是儿媳……”
“尧娘处处好,是天底下最好的媳妇。”纪娘子道,“原先我就和贺哥说过,请亲家照顾妙妙,也多陪陪尧娘。我先在镇江住上一阵,和贺哥三婶还有邻居们说说话,他爹……这些年我也未去看看他。”
对纪娘子来说,柳贺当官后的日子真是她做梦也没想过的,儿子这般有出息,纪娘子觉得,她已经对得起早早去世的柳信了。
纪娘子与杨乡绅夫妇不同,她仍不太适应被人伺候的日子,总觉得旁人口中的“太夫人”并不是她。
“娘,可是有二叔的缘故?”柳贺忽然问道。
纪娘子脸色冷了下来:“你提他做什么?”
一看纪娘子这反应,柳贺与杨尧都明白了,纪娘子这般决定,和柳义多少有些关联。
柳贺的灵魂毕竟来自未来,他并没有这个时代的人对宗族、对亲人的庇佑,对柳义这个二叔也没有丝毫情谊,虽然柳义贩私盐之事影响到了他,但在柳贺心目中,柳义一点也不重要,因而这事闹出来之后,柳贺的愤怒不及纪娘子的十分之一。
纪娘子却不同,即便柳义与柳贺几乎将关系断绝了,但柳义仍是柳信的弟弟,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。
纪娘子留在镇江,也是想将柳义和其他人看住。
柳义虽犯了事,但府中盐商子弟都被放出来了,他毕竟是柳贺的二叔,徐爌那边只令他将贩私盐的获利吞出,便将他放了。
柳义这人就是大明朝的流氓,成日偷鸡摸狗惹事生非,他胆子小,其实闯不了什么大祸,他虽靠贩私盐挣了不少银子,但银子大多花在青楼和买假货上,时日久了,府中古玩玉器店都知这位柳员外是个冤大头。
这一桩事后,柳义目睹了同监的恶霸被严刑伺候的场景,吓得是屁滚尿流,他人没遭罪,却在牢中生生饿瘦了十斤。
一回乡,柳义便被宗族关了起来。
纪娘子却觉得这样还不够。
柳贺的进士是他自己考出来的,柳义未帮到半分,即便柳贺在这扬州任官,官阶还不低,可纪娘子即便不通官场上的是非,她也知,柳贺是得罪了当朝首辅才被踢至扬州的。
首辅是什么人?一人之下万人之上。柳贺得罪了他,日子怎么会好过?
纪娘子心疼柳贺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,人黑瘦了不说,连自家妻女都顾不上。
灶户们围攻府衙的那一日,纪娘子又急又怕,生怕柳贺出点什么事,戏本里都有,说哪
个地方的老爷得罪了百姓,被乱棍打死。
她是后来才知道,害柳贺也有柳义的一份。
纪娘子怎么能容?
她想着,柳义就算被族中关着,族老们也顾忌他是贺哥的叔叔不敢拿他如何,纪娘子却没有这种顾忌,长兄如父长嫂如母,她还是诰命夫人,就算每日拿鞭子抽柳义,旁人也不敢多说一句。
自柳贺任了官之后,下河村在整个西麓乡都不一般了,柳贺一人便能将柳家宗族的田税都抹去,他与杨尧只有一女,族中还有人想让自己的儿子任柳贺为父。
这都是柳贺常年在外为官,家中事务无人操持的缘故,经营上的事他倒是可以托给三叔三婶,但三叔对族老们并没有威慑力,生意做大了,他也是民,仍是柳家的一员。
这些话纪娘子都未在柳贺面前说过,但柳义贩私盐的事一传进她耳朵里,她就有了这个念头。
柳贺眼下在扬州,之后又要去京城,天高皇帝远的,家里人扯着柳贺的大旗作威作福,她恐怕还不知道,还以为家乡人人敬重柳贺。
科举是那么好考的吗?
官是那么好当的吗?
当然,这其中也有纪娘子不适应京中气候的缘故,不过这锅柳义至少得背一半。
纪娘子非要留下,柳贺也只得顺了他娘的心意。将扬州府诸事交代清楚后,柳贺便启程先回镇江。
去时要比来时轻松许多,来扬州时,柳贺刚得罪了当朝首辅,旁人怕被牵连都不敢理会他,而离去时,扬州府衙的一砖一瓦已经有了他的痕迹。
离衙之日,府门刚开,柳贺便怔住了:“你们这是做甚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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