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界。
他有时会后悔那天说得太多,他以为过去只是过去,没想到过去下面隐藏的居然是未愈合的伤口。
他不想让卓言以为他在卖惨,幸好卓言的反应很平常……也让他借机知道了卓言的过去。
也许有些东西会从血脉遗传下来吧,让人恶心的猜疑和想法,统统来自于那个已经死去的人。
纪平开导着自己,是卓言的到来唤醒了那个人留在他体内的基因,不完全是他的问题。
“出去走走吧,叔叔睡着了。”
“好。”
卓言在前,走几步就要回头看,他今天很不一样,特别不一样,就连刚才和纪平争吵,脸上也带着笑容,现在更是笑靥如花。
纪平的脚步慢了,卓言也放慢,纪平快了,卓言就呆在原地,等纪平超过他,他再迈着大步超过去,心情很好地说,“你好慢啊。”
纪平也被这股傻气但快乐的感觉传染了,“你才慢呢,穿运动鞋的怎么会跑不过穿皮鞋的。”
话音刚落,就“嗖”地从卓言身边跑掉了。
卓言愣了愣,大笑起来。
到底还是个孩子,比他幼稚多了。
不过五分钟后纪平还是跑回来了,因为卓言站在原地动都没动。他绕着医院花坛跑了几圈,又装作不经意往卓言的方向去。
不愧是年轻人,几百米下来气都是稳的,就是脸上又黑又红的,偏着头不肯对视。
可能是被自己惹到了?
火气真大啊。
卓言心里笑着,主动说话,“会打篮球吗,看你体力挺好的。”
“体力好和打篮球有什么关系。”纪平的驴脾气又犯了,“难道长了手的人就一定会做饭吗。”
瞧这臭脾气,真难搞。
卓言摇了摇头,懒得哄孩子,“你回去吧,我想自己逛逛。”
说完朝着花坛走去。
纪平呆在原地,站了一分多钟才有动作,不过他没回病房,同样向着花坛去了。
市医院正楼有一处很大的花坛,卓言也不完全认得花的品类,红的黄的绿的白的整整齐齐摆着,托举着市医院的徽章。
卓言正拿手机拍照识图。
“白的是月季。”
“红的是一串红。”
“黄的……”
卓言扭头看着纪平,“黄的是什么。”
“万寿菊。”声音没什么底气。
自顾自生气,又自顾自和好。
卓言的不一样是一个人的不同面,真正改变的是他,变得奇怪,多疑,让他自己都厌恶自己。
“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。”卓言随手拍下红色的一朵,“真的叫一串红。”
从火车站种到家门口,路边全都是,谁还不知道啊。
纪平长记性了,有意克制住自己嘴欠,“我也是和别人问的。”
卓言哪能和他计较,别看都挺年轻的,但是他可大八岁呢。
于是一人搭一层台阶,气氛和谐地从花说到医院里的树,从树说到城市绿化,卓言提了一句邻市不一样的景色,话题又转向到旅游。
这时纪平没声儿了,他这辈子连省都没出呢。
尽管已经习惯了家里的贫穷,纪平仍觉得心里头憋得慌,尽力应和着卓言,不让他觉得冷场。
说实在话,纪平没脾气时性格也挺好的,他从小这里打杂那里帮工,做不到人见人爱,但老板们也都能不客套地夸几句,踏实肯干,别看不爱说话但很有主意,能担事儿,别人我都不信就信他。可见纪平也是有可取之处的。至于他和卓言,若是没有他生父的关系,他们能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。
“帮我拍个照吧。”卓言开口。
他每去一个地方都要拍许多照片,医院不是美好的场所,可这一刻值得留念。
“先坐着拍吧。”纪平拿走他的手机,站到远处。
卓言一直坐在花坛外围,不用站起来,直接整了整衣服,双臂后撑在台上,对着纪平歪头一笑。
举起手机的时候,纪平觉得哪里不对了。
眼前的一切由大变小,精神也变得专注起来。
镜头后的世界,没有医院,病房,窄窄的床位,没有冷漠,麻木和惊心的哀痛。
有的是一片花海和那个灿烂微笑的人。
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,悄悄从心头挪开了脚步。一呼一吸间,他竟然感受到了一丝自由。
他的手卡住了。
五感却灵敏起来。
这周围的一切,很宁静……
头顶,脚下,从远到近,汇聚到他身上。
原来阳光能让人感到温暖,风拂过脸颊带来的是温柔,苍翠的大树,盛放的花,青绿的草地也是珍贵的生命。
“好了吗?”卓言在挥手。
“扑通,扑通,扑通……”
原来专注看着一个人时,心跳的声音,会如此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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