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话不温不火。女人听了,心里一紧,脸上的笑,也似落花流水,零雨随风。可她毕竟不是孩子,知道什么时候,说什么话;遇上什么人,该怎么答对。“这不是托书记的福嘛!村里办了钢厂,咱家老柯当上了工人!厂里照顾俺们,捐了钱给俺们盖房子,又送小楠回学校读书,想想,可不像天上掉下来的?!”邵普默不作声,听女人表白完,点着下巴,冲女人道:“你去把邵勇给俺叫来,俺在这里等他!”女人知道,这是邵普在摆书记架子呢!出于对邵普的尊敬,也出于对邵普出现在工地上的感激,女人没有迟疑,转身,小跑着,上了大房身,“邵厂长,邵普书记找你呢!”女人回身,抬手指了指门口。邵勇停下锹,直起高挑的身形,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,定睛看过去。邵普由柯云金陪着,站在柯家临时房门前,跟柯云金说话。面无表情,或者说,面沉似水。这让邵勇觉察出几分不妥。他没有仔细琢磨这些,毕竟来的不是旁人,哥俩个有什么不能当面说开的?把锹戳在地上,邵勇几步迈下房身,来到邵普跟前,伸出手,“握个手吧!好一阵没见了!”“还说呢?厂子转起来,翅膀硬了不是?连俺这个村书记,也不放在心里了!”邵普伸手与邵勇的手握在一起,话茬儿子却比胡茬子还硬。如果对面不是邵勇,一般人还真不好回答。君子坦荡荡,小人长戚戚。邵勇可没管什么书记不书记,笑道:“鹰飞得再高,还能挣破了天?我的六哥啊,我就是再能折腾,也是你手心里的孙猴子!你才是南大洋的如来佛!”“少跟俺耍贫嘴!俺找你有事,跟俺走!”邵普板着脸,转身走出了柯家院门。出了巷口,左拐,奔后街。池塘边的大柳树下,僻静无人。邵普站住。邵勇紧跟着停下,“有啥话,要背着人讲?”“你不知道吗?”邵普脸落了下来,冷得像秋露。这可是邵普第一次跟邵勇撂脸子。邵勇丈二和尚,一时摸不着头脑。“真的不知道啊?六哥!有话,你直说!”邵勇收了笑脸,严肃地看着邵普。“盖,盖,盖!你怎么就知道盖房子?你知道这会对俺带来多大影响?”邵普终于发作,如决堤之水,劈头盖脸,泼了邵勇一头。“不是,六哥,这哪跟哪儿啊?我给柯云金盖房子,又碍着谁啦?”被邵普责问,邵勇也上了情绪,说话的语气没了顾忌。“还碍着谁啦?碍着的人多啦?你也四十来岁的人啦!以为你早成熟了,说话办事不会犯糊涂,可给柯云金盖房子,你就欠考虑。”邵普连珠带炮,目标对准了邵勇。“不是,啥,我就不成熟了?啥,我又欠考虑了?这可是我开班子会研究的!”“说你嫩,你还不认!你那个班子,就能决定了!”邵普气乐了,“你那个班子要是能定,还要俺这个班子干啥?”“六哥,你是不是挑理了!挑我没请示,没汇报啊?”鸡和鸭啜嘴,你得知道谁大谁小。这话常挂在蔡镇长的嘴边。当时,邵勇听了,只是一乐,没往心里去。今天,六哥找自己谈话,邵勇方才醒悟。“六哥,你说我们厂里的职工盖房子,能用多少钢筋?农民盖房,是一辈子大事,不容易。作为厂长,你说,他们来买钢筋,我好意思要钱?再说,鼓励职工盖新房,也是想改变南大洋村落后面貌不是?”邵勇辩白着,极力想说服邵普,一不要生气,二要支持工作。可他想错了,邵普听完更是火大,“你还好意思说,南大洋村就只你们厂职工那几号人?要是就那些个人,俺都拍你的巴掌!”“可南大洋大小孩丫,一千多口子,就你们钢厂职工享受福利。其他村民问,俺咋回?”“一碗水没端平吗?端不平这碗水,俺有啥脸说别人?你是俺兄弟,俺把你请回来办这个厂,你背着俺搞小团体,拉山头,你让俺这个书记咋当?”邵勇的反驳,得到的是邵普火焰喷射器般毁灭性打击。可邵勇认为,经营管理权限范围内的事,自己有权做主。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。作为一厂之长,不能像小媳妇,到处受公公婆婆的气。“可我只是个厂长,我只能顾着厂里的工人,调动他们的积极性,把生产搞上来,不差这点钢材。就算奖励他们的,也不为过。”“出这个规定,确实没有事前跟你研究,没有跟村班子请示汇报,可这都是我职权范围内的事,没出大格啊!……”没等邵勇把话说完,邵普已忍无可忍,他截断邵勇,质问,“还没出大格?你那个大格有多大?”沉了一口气,“再提醒你一句,南大洋轧钢厂与鞍阳半连轧联合了,那也是村办企业?不能你一手遮天!”邵普说完,气哼哼地转身往村部方向走去。邵勇听清了,这是六哥邵普对自己的忠告,可他不想屈服,对着六哥远去的背影,大声喊:“只要是南大洋村的村民盖房,钢筋,我都不收钱,这回准行了吧!”“只要厂子不关门,就这么定了!”南大洋街巷干燥的空气里,回荡着邵普书记雄浑有力的回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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