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的日头何其毒辣。丝丝缕缕的湿气从水面蒸腾而起,从河滩一直弥漫到城里,仿佛无数灼热粘腻的茸毛将皮肤团团堵住,甚至连汗都无处释放。
柳锦拧开葫芦嘴,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。被日头捂热的劣茶让她苦的频频皱眉。
她今天的任务在“黑水港”。黑水港位于黑水海岸、锦城的母亲河锦河的入海口,是一块商贾聚集的繁盛之地。她站在离黑水港最近的小山坡上,俯视远方的江波起伏,望着闷热暑气之下挽起胳膊、脚步虚浮的船工,又眯起眼注视黑水港正中心冥顽不动的日晷,心底无端升起一股微妙的怨气。甩了甩额边碎发上的汗珠,柳锦皱眉道:
“爹爹的,这人怎么还不到!”
“再等等吧。”
豆大的汗珠从鬓角落下,融进早已湿透的长裤。在烈日下打坐的秦霞仍未抬眼。她冷声道:“欠债还钱,天经地义。她若不义,不怪我等不仁。”
只为第一时间能将师娘说的“客户”“逮”到,柳锦与她的义姐、师娘的长女秦霞大约在两个时辰前就蹲伏在小山坡上了。这里毗邻锦河,与黑水港隔河而对,又地势甚高,本该发展成绝佳的观景点。然这高坡实在过于光秃,只挂着薄薄一层石子与沙砾,根本不可能种植用于遮阳的草木。故而自晚春起,这一块地也就只有巡视码头的监工不得已需要路过,更别提顶着大太阳蹲守了。
“连茶都快喝光了,连个苍蝇影子都没见着!”柳锦内心一股无名火起,眼神瞬间凶戾了起来,“狠狠宰她十笔都不为过!”
如此想着,忽闻靡靡之音隐隐传过河面。柳锦似有所感,放下葫芦举目远眺。只见有一装饰华贵的船正平缓地掠过山谷前的河道。船身巍峨,桅杆高耸,斑斓的风帆簌簌飘扬,简直一座移动的巍巍巨山压到了柳锦面前。她大喜,兴奋叫道:
“是从辽都来的大船!好大,好壮观!”
“别去。”秦霞仍未睁眼,“小心功亏一篑。”
“但那家伙即使在这条船上,也得折腾好久才下船罢!我保证,肯定省得出时间近距离看看大船!”柳锦兴奋道。
“随你。”
“好嘞霞姐!”
于是她后退了几步,仰起头来。远远地观赏这艘大船健硕的身姿,正准备回头跑下高坡,却看到船尾倏忽间冒出一个人影。
她眯起眼,紧紧地盯了上去,而那人像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,也扭头来看她。
二人短暂的对视了一眼。柳锦还没看清他的容貌,一阵格外冷冽的风袭过她的脸颊,令她短暂地感到一阵脸颊发麻。而那人已经被另外两人团团围住,再看不见样貌了。
柳锦低头回味这一瞬的滋味。仿若清晨透过雾气的第一缕阳光,又仿若一脚踏入挂满露珠的花田,再一口气吃下一罐满溢着馨甜的软糖。说到底她也已经快十四岁了。凰国的女孩男孩皆十五成年,但发育成熟的日子会更早些;她那早逝的生父为她留了两个丫头,如果她愿意,即刻能升任她的通房,但她还恪守着仪礼,未开过荤。
可柳锦又陡然警觉那好像是比自己还小一些的男孩。她回想起,男孩的身子骨还没长开;大约家里人没看住突然跑出来了,所以立马被仆从团团围住了,未出阁的男孩在凰国抛头露面总归是不好的。她虽然对那事好奇,但人总有需要坚守的底线,绝不会去惦记还未成年的男孩子。于是又从心底升起了一抹歉意。
她来到岸边,眼瞧着那船晃悠悠地停泊在黑水港口岸。船工、侍从开始忙活她们该干的事情,乘客们缓慢地走出大船,随着引导离开黑水港。柳锦观察着她们拖家带口、行色匆匆,仍是没瞧见她要等的客户,却也没见着那个面容姣好的男孩。她长叹一口气;拍了拍自己被汗蒸湿的扑红脸颊,扭开葫芦口,又灌进一口温茶,决定将这次意外对视抛去了脑后。
她扭头,正准备回到高坡上与秦霞会和。突然,她听见了几声不寻常的声音。
起先是脚边的石子互相碰撞着,摩擦着,发出某种细碎的呻吟;随后是本只有阑珊水波的水面又无端浮现一排排的涟漪,愈发剧烈地冲撞起两边的堤岸;而那停在港口正中心的日晷,沉重的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能万世不移的家伙,倒映出的阴影也开始瑟瑟发抖。远方袭来杂乱而惊惶的钟声,繁华的黑水港在一片叮铃咣啷中震颤了起来。
地地动了?
柳锦下意识地跪到地上,眼瞧着耳边刺入一片连着一片的悲鸣声。
“有人掉水了!快去救——”
“地动啦!快跑!”
“灌水了!黑水海要灌水了!”
海水要灌进来了?柳锦一听大皱着眉头一骨碌爬起,刚想转头往离岸边远一些的地方跑,却听见一声细小的“噗通”声,倏忽间扭头回望——
只见河里有个细小的黑点,随着大浪一上一下,似是在勉力挣扎。
“快到河边来,快到河边来!灌水了!危险!”
她边喊叫着,仅是犹豫了一瞬,便大力劈刀砍下不远处小木船的绳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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