侯公度哑然。
这的确是个更合理的答案,谁也不会想到钥匙被陈娘子放在枕头下面,而赵群玉当时权势熏天,要风得风,钥匙在他手里,才是更合理的,所以岑留等人一听就信了,在赵群玉失势被抄家之后,还想尽办法派人去赵家浑水摸鱼,翻找那把钥匙,可惜一无所获,只能转而四处寻找能工巧匠。
“幸好你留了这个心眼,否则令姐恐怕早就遭遇他们毒手。”
“我想入宫,见阿姊一面。”陈棠道。
“此事非我能作主,但我会如实禀告陛下,还请郎君稍安勿躁。”侯公度拱手道,“事关重大,我不好久留,这匣子我先带回去复命,若有消息,我会马上派人过来告知的。”
匣子到手,他原可照本宣科敷衍了事,但看见陈棠年纪轻轻就斑白的鬓角,还有陈皇后在病榻上的景象,侯公度微微在心里叹口气,还是多嘴说了两句。
“你放心,长公主素有仁心,她既然已经允诺,陈娘子就会得到妥善安置。”
侯公度离开饼铺,马不停蹄入宫,将匣子送到御前。
此时章玉碗刚要离开,闻言头也不回,走得更快。
她并不想留下来看什么遗旨,既然她开口让陈氏将钥匙交出来,那就已经想好后面的发展,无论匣子里装的是什么,哪怕是先帝留下的遗旨,也与她没有关系了。
皇帝已经登基四年,匣子里就算有遗旨另立新帝,也动摇不了皇帝的地位,但这东西的存在也并非毫无作用,一旦时局变化,皇帝遭遇反对,有心人就可以将此物拿出来,当作攻击与正名的工具,更有甚者,匣子流落到南朝人手里,有朝一日南朝人想要北伐,就可以先帝名义宣布皇帝得位不正,以此来昭示己方的正统性。
说白了,匣子里的东西,不是刀,不是剑,不是千军万马,但它可以煽动人心,可以恶心皇帝,也可以是所有人心里的心结,当有人想要让它有用时,它自然就会有用。
匣子就放在皇帝面前的桌案。
左右都被屏退,四下早已无人。
他看着眼前的匣子,难以避免猜测里面装的会是什么。
所有人都猜是遗旨,章骋也未能免俗。
如果真的是遗旨,他那位堂兄,会写什么?
安静让他的思绪得以延绵不绝。
章骋与章榕相交不算密切,他一开始也没想到堂兄的身体会骤然恶化,更没想到自己会被择为继承人,起初章骋也不过想按部就班继承藩王,然后回到封地,平平淡淡过一生而已。
他与堂兄相交不深,哪怕成为太子,住在东宫的那段短暂日子里,他每回去请安,也总能闻见伴随章榕出现的浓郁药味,这位堂兄先帝,不是在喝药,就是在生病,但对方看见他,却总是笑着的。
被立为太子之后,章骋还未练就如今这样经历波折的心肠,他看见章榕会羞愧,会觉得自己抢夺了原本属于他儿子的位置,但章榕却似乎没有半点芥蒂,还招手让他过去,手把手教他看奏折,如何分辨臣子在奏折里的言外之意,如何从平平无奇的奏折里看出一些额外的隐情。
章榕说,那些也都是他从先皇那里死记硬背的,如今又都传授给章骋,让他即便不理解,也先默默记下,以后再慢慢消化。
可是人心多变,如何能从几封奏折里就看出千变万化,章榕教的东西,等到章骋亲政之后,才慢慢知道并不是完全适用的,治国是一门很复杂的学问,章榕自己也才刚刚摸到门槛。
这样一位笑脸相迎,倾囊相授的堂兄,会表里不一,另立遗诏吗?
不无可能,因为他厌恶赵群玉的逼迫,章榕肯定也很厌恶。
章骋的目光没有在温情回忆中停留太久,转瞬又彻底冷下来。
就算真是遗诏又能如何,不过是被烛台烧成灰烬的命运。
他拿起那枚黄铜钥匙,插入锁孔,转动两圈。
啪嗒一声细响,匣子打开,露出里面的真相。
章骋微微愣住。
竟然不是圣旨常用的丝绢,而是一封信。
信有两页,装在信封里,他还未看见里面的内容,但若是遗诏,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用信封和信纸来写,因为那样容易伪造,毫无效力。
章玉碗是在快要出宫城的时候被拦下的。
侯公度快马加鞭骑马而来,气喘吁吁请她回去。
皇城一般情况下是不准骑马的,更勿论如此疾驰,可见侯公度接到的命令之急。
章玉碗不由想,难道是匣子出了什么变故?
她甚至想到了匣子里若果是遗诏,内容可能让皇帝对她产生猜忌,但匆忙急促之间,任是诸葛再世,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,她只能跟在侯公度身后,重新进入太极殿。
殿内灯火通明,只有皇帝一个。
身后,两扇门被守在外面的内侍缓缓合上。
这也许将是一场隐秘的谈话。
章玉碗定了定心神,做好最坏的准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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