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到了那小少年眼底的茫然和懵懂,那种澄澈无边,如同破壳之鸟一般,打量着这个世界的新鲜感觉,于是燃灯的脚步顿住了,他认出来,这不会是那位佛祖,就算是根基类似,底蕴相仿,但是眼前这个小少年,终究不是,也不可能是那位独一无二的佛。
燃灯的目光悲伤,看着这少年人,然后抬起头来,看着眼前的黑袍帝君,道:“帝君慈悲……”
他原本以为,这一枚菩提果会被太上弟子化入丹炉之中,却是未曾想到,这位真武大帝会将他点化而出,他几乎要脱口而出,希望帝君可以收下他作为弟子,可是旋即又意识到了,哪怕是神将杨戬也不是他的弟子,而是在炼阳观下挂了名号。
况且,道门弟子入门讲求的,是缘法自然,强求不得,他最后只是道:
“多谢帝君……”
这菩提果化身的孩子虽然辈分和跟脚高得吓死人,却是懵懂的,真武大帝伸出手变化出了一身灰色的衣裳给他穿着,这孩子好奇地拉扯着自己身上的衣裳,身上的气息慢慢归于凡俗了,只是活泼灵动。
真武大帝喝完了燃灯的茶,起身告辞离去,杨戬随侍,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那个死死跟在了黑袍帝君身旁的稚嫩少年,这少年给他一种极端古老之感,还以为是哪位长辈。
在走出佛国的时候,天穹已经是压低下来了,雷霆轰隆轰隆,并非寻常之雷霆,也不是雷部之神通,此雷生发于南极之天穹,轰鸣流转,杨戬眸子微凝,道:“……南极长生大帝?!!”
真武大帝平淡道:“杨戬。”
这声音平和,却不是唤亲昵称呼或者道号,已经代表了某些东西。
神将杨戬肃然道:“末将在。”
黑袍帝君淡淡道:“且去真武府之中,告知于巨灵,王恶,天王,并天蓬大真君,做好准备。”
这一句话平和,却让两侧的阿弥陀佛眼角狂跳,神色微凝,双手合十,躬身行礼,硬生生不敢开口询问,只是心中骇然惊恐,又有叹息——
当年那个持剑的少年道人,而今已经有了一句话之间,掀起整个六界狂涛,或者说镇压六界秩序的恐怖实力。
这一句话……难道说,是代表着北帝真武终于要对南极长生大帝出手了?
双方的矛盾终于抵达一个极限,局势也无法再缓和下去了?
一个个念头想法,在这些佛门的修者心底涌动着,但是却不敢去过问。
真武无上,镇天灵应,御尊之位,不可轻易测度。
不敢动心,不敢动念。
不敢思,不敢想。
杨戬复又行礼,化作一道遁光离去了,群佛菩萨送这真武大帝离开佛国,当这些佛陀菩萨们止步的时候,燃灯道人仍旧站在最前,沉默相送,黑袍帝君脚步顿了顿,温和道:“道友,就送到这里吧。”
燃灯顿住了,看着眼前的背影,嘴唇动了动,似乎要说什么。
真武大帝未曾回头,只是笑了笑,轻声道:“道友不必挂怀。”
“你有你的道路要走,我也有我的道路,但是无论之后走到何处,至少这一段同行不虚,能够和你同行这一路,贫道已是庆幸……燃灯大师。”
在他身后,那老迈道人听闻了当年的称呼,身子颤抖了下。
老迈道人抬起头,看着他。
恍惚之间,眼前所见的不是这位高深莫测,气质幽深如狱的真武荡魔大帝,而是一千多年前的道人,是那眼底带着春风和秋月,嘴角带着笑的少年,他微微侧身,看着燃灯,目光平和,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,轻声道:
“大道苍茫,各自前行,道友,告辞了。”
燃灯失神许久,当年中州府城相遇,妖界共战,烂陀寺救命之恩,一甲子朝夕相处,一千年枯坐画面,都变得鲜活起来,都在眼前浮现出来,燃灯忽而笑起来了,笑着忽而落泪。
他双手合十,黑发落尽,又是当年老僧,轻声道:
“那么,无惑……”
“告辞。”
“他日,有缘再会。”
于是他眼中的真武大帝又是齐无惑了,齐无惑轻轻颔首,转过身来,在群佛菩萨的注视之中,手掌拉着那看似平平无奇的小小少年,走出佛国灵山,渐行渐远,再看不到了。
而在他的背后,燃灯老僧也转过身来,一步一步走回佛国。
走到了那一株菩提树下,盘膝而坐,双目闭合,身子在朦胧佛光之中,忽而身躯笼罩其中,口中诵念佛经,而后道:
“吾必誓言,以身践行佛祖正法。”
“若世尊欲观时,吾即双眼,若世尊欲罚时,吾即双拳。”
“若天下暗浊,世尊不出,苍生昏暗,吾愿化身为烛,以身燃灯。”
他双手合十,眸子闭合,佛光冲天,浩瀚磅礴,流转浩瀚,渐渐散去之时,那菩提树下,已没有了当年和那少年真武,一并行走天下的燃灯道人,也不再是那修尽佛法的燃灯老僧,修尽佛法,弃佛修道,枯坐千年,重回佛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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