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多么混乱的场面啊。我原本还不大记得每一个士兵的名字。现在,我已经记住了他们每个人的脸。通过“原罪天使”的眼睛。没有疼痛,也感觉不到惊吓,只有微薄的畅快, 和比畅快更深的麻木。三百六十只。卡斯道尔城墙东部防线的“天使”观测阵列, 一共有三百六十只“天使”。“我”被杀死了三百六十次,我记住了每一张带给我死亡的脸。手上沾染鲜血最多的, 是我自己。……中央帝国的军队缺乏对后方的警戒, 他们被卡斯道尔的防卫军绊住了手脚,因此给了我们机会。我们长驱直入, 杀进了中央帝国军队的后方。势如破竹。我叫两个魔法师利用元素魔法,制造出大量的烟尘和响声,一面用于恐吓敌人, 一面用于提醒卡斯道尔防卫军。我自己则孤身潜入了中央帝国指挥官的营帐。格莫拉公爵就坐在营帐里。我进去的时候, 他正在给一只打扮得格外漂亮的“原罪天使”念诗。他端正地坐在“天使”的身侧, 神色虔诚而严肃,那是他过去唯有在他的教父“圣行”的德里安大主教面前才有的神貌。他吐词清晰有力, 仿佛他朗诵的诗歌就是他人生的全部,营帐之外的厮杀都与他无关。我也背过他朗诵的那一段。那是圣行教的典籍《原罪之诗》的倒数 ,圣餐之章。“……我从母亲的腹中孕育,那罪便沿着母亲的骨血流淌进我的骨血之中,我从地面上长大,那罪便顺着土壤从地底灌注入我的躯壳之中,我以草木为食,杀害草木的罪,便成了我的罪,我食用草木的罪果腹。我以禽兽为食,杀害禽兽的罪,便成了我的罪。
我食用禽兽的罪果腹。我以同胞为食,杀害同胞的罪,便成了我的罪,我食用同胞的罪果腹。……”圣行教是以“人生来带罪”为理念的宗教,它的教义、它的所有典籍里面的每一篇、每一行、每一个字里,都充斥着这样扭曲而畸形的文字。圣行教的信徒们生来就要熟读它,要背诵它,要将它的一切贯彻进自己的人生。我等格莫拉公爵读完了整首诗。他没有豁然动手,而是先替他身旁的那只“天使”整理了一番仪容。对决之前,我们进行了短暂的交谈。他没有质疑我为什么还活着。他只是告诉我,他身旁的那只“天使”是他的母亲。他的母亲从他出生起,就是这副“天使”的模样,所以她从不见外人。格莫拉公爵希望他和他的母亲能够死在一起。他对我说,我曾经是中央帝国年轻一辈中最叫人羡慕的那一个。因为我出生显赫,我天资过人,我离经叛道,还能与“圣言”的查拉斯交好。即便我在三位大主教面前玩弄权术,以下犯上,被革除了教堂骑士团预备团长的资格,也还是受到“圣行”的德里安与“圣言”的查拉斯两位大主教的赏识和看重。他说他知道卡罗琳的事情。他曾经为了我的姐姐,为了卡罗琳向“圣行”的德里安大主教求情。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到。在中央帝国,任何一个圣行教教徒都反抗不了“圣言”、“圣行”、“圣躯”三位大主教的决定。他是“圣行”的德里安的教子,更是被圣行教选中的、这位大主教的躯体。他原本要继承“圣行”的一切,成为下一个德里安。却因为三位大主教的提前融合而丧失了这个资格。因为他是“圣行”的预选,他是特殊的“神降容器”,因此他也没有成为“原罪天使”的资格。他只能活着,作为一个异类,活在现在的中央帝国。因为他是异类,所以他没法触及中央帝国的核心权力层;因为他是异类,所以他没办法回到呼啸领,回到他的领地。而他又不能让他的母亲离开他——“原罪天使”是一切罪孽的载体,是没有自我的躯壳,它们的本质早就脱离了人类,变成了另外一种生命,记忆与罪恶一样作为信息储存在躯壳之中,成为了力量的一部分。只有躯壳——准确地说,只有面部还维持着人类的模样罢了。他说他恨我。他恨我,他在我的面前杀死了那只生育了他的“原罪天使”。他说那是模仿我的。他的母亲杀死了除他以外的所有家人,变成了“天使”,和他由“圣言”的查拉斯所预言的父亲交媾,生育了他。而我的姐姐卡罗琳则是杀死了我的母亲,吸收了我们家族身上“原罪”,陷入疯狂之中,杀害了劳拉和我的继父,成为了“天使”。他是模仿我的。我杀死了卡罗琳。没有任何留手。没有任何犹豫。他说“圣言”的查拉斯和“圣行”的德里安两位大主教曾在他面前详细地讨论了这件事的全部过程,查拉斯毫不避讳地给了我无数的夸奖和赞美,德里安大主教也认同了我的冷血和果决。他们一致认为,如果没有我以下犯上,尝试架空三位大主教权力那回事,我会是历代最为优秀的教堂骑士团团长。多么可笑啊,杰勒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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