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多久没见她了,一年?一年半?
她变了很多。
不是相貌,是她的气质。
若说从前的簪缨在檀依眼里,如同生于江左的蓬莱瑞香,小小一捧,清绝纤秾,适宜呵护在掌心无尽宠爱,那么而今的簪缨,已是澹静沉邃,是一座蜕去了水雾风岚遮绕的远山,包容万千气象。
她长大了。
看来他错过了许多。
“阿缨。”他看着她,叫了她一声,笑得一贯温润,“不是巧,我特意去鸢坞寻你,听说你出了门,从后面追上来的。”
簪缨很快平复下心情,比手请他入室谈,不等坐下便问:“可是朝廷又有动作,你们那里有何不妥,舅父还好吗?”
不怪她担忧,随着她入青小舅舅入兖,南北两地的关系就日渐紧张。
南朝恐卫觎反生心,非但切断了兖州的供给,限制唐氏在江左的交关,封商铺,提商税,还把三吴檀氏牢牢掌握在手里,从很早以前便开始向檀氏征粮征船。
簪缨刚到青州时,便想将檀舅父父子秘密接出,可檀棣说什么也不肯。
他可以走,然他这么一撤手,在三吴经营了半辈子的产业,就都会归进朝廷的腰包。
檀棣知道朝廷拿了这笔财库,很可能会用在对付外甥女与大司马身上,他如何能放心?
由他继续坐镇南边的买卖,至少尚有积年经营的关系人脉,还有一部分主动权能掌握在自己手里。
他同卫崔嵬一样,为了儿女辈,宁愿自己扎根在沼泽里,也想让年轻人在辽阔的远方飞得更高。
檀依见簪缨忧虑之情溢于颜容, 忙道:“你且别急。三吴尚安,义父也好,只是放心不下你在青州这边的事, 是以我趁着走生意的机会过来探望。”
簪缨轻舒一口气, 想了想问:“朝廷不曾限止?”
檀依微笑,“朝廷想用檀家的钱, 有许多生意门只有我熟络, 总不能软禁起我吧。”
他想起一人, 神色更为柔缓,“何况阿宝还在大司马麾下, 他如今出息, 已是破虏将军了, 朝廷想直接夺我檀家私库,也得权衡一番。还有卫令公在朝, 另外,长公主殿下与姑母也算有几分渊源, 这样数算,檀家不算孤立无援。”
他每一句都在往好处说,隻为让簪缨放松下来,不要太过担心。
不过末了多提了一句:“朝廷又新建了一支战舰水师, 陈列在白石垒。”
簪缨闻言, 便知这又是征用檀家的助军钱建起的。
她沉色点头,“料到了。”
白石垒是江防要塞,阿母在时, 也曾出资为朝廷在此造五楼船, 防御的是北胡渡江来攻打京都。
可今时今日的北胡, 已被卫觎全线拦在虎牢关以外, 连洛阳都要不保。
朝廷反而大调八竿子打不着的水军布防,防的是北边的谁,不言而喻。
好在她这边不是全无准备。
这打造舰船之事,是刚入青州,严兰生便提出来的。
按他之言,此举明为抵御倭国水寇,保境安民,以邀良名,实则是为了提防南朝廷生变,派来水军从东南围剿青州。
不过当时百事待兴,处处都要用钱。沈阶主张先收服堡主,壮大陆军,稳扎稳打,水军之事可以延后,以免太露痕迹,严兰生则坚持两下并行,以防后患。
当时两个人争得极凶。
簪缨知道双方说的都有道理,权衡许久,最后还是未敢将步子一步迈大,采纳了沈阶的建议。
谁知隔年年中,小舅舅在北方屡战屡胜,南边就陆续传出兴练水师的消息。簪缨始才警惕,彼时青州诸郡也初步稳定下来,才着手筹备水军。
檀依吁了一口气,不问别的,隻问:“家底还有多少?”
簪缨默了一下。
他不是外人,簪缨不瞒他,如桃花瓣尖漂亮的眸尾略显无奈地弯出一撇,一副苦中为乐的表情,“见底了。”
她把积储的大头全用在了资军上,兖州、乞活、青州部曲、蓬莱水军,这四项便足以吃掉唐氏七成家底。
小舅舅的仗是越打越顺,她的家底是越吃越薄。
更别说还有其余的种种散政,关系疏通,利民举措……
节流是别想了,只能说青州还算占了地利这一条好处,能靠着丰沃的渔盐业、几座矿山、以及对外海贸支持到今日。
外人不知底里,其实唐氏小东家,快没钱了。
不过簪缨从未想过回头。
小舅舅敢于倾家荡产毕其功于北伐,她又为何不敢挥掷千金,图谋一个更大的回报?
严兰生当年的那个问题,簪缨这两年走着世路,看着世情,算是想明白了。前世李景焕拿着唐氏的钱,也是如此流水般花出去,换来的却是四处烽火狼烟,莫说让百姓过得更好,把北朝打退得更远,就连保住原有的基业也做不到。
对比今日,远的不说,试看她治下的青、豫两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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