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资北府,养乞活,取青州,屯兵、施粮、造船,加上她自己的一件私事——便是流水一样的布施钱洒进青州各大佛教寺院,隻为换取一点内部的消息,这一笔一笔累积在一起,真可谓千金散尽。
能不能渔天下之利,尚且不知,总之有时簪缨自己算着帐,会不由自主在心里对阿母道一句:女儿崽卖爷田了。
她余光瞥见有人还要张口,连忙无力地捂住额角,嘟囔道:“等会儿,我头疼,缓缓再说。”
唯有在这时,她才久违地露出一点娇赖的小女儿情态。
满屋子管事见了,全都纵宠地笑起来。
杜掌柜闷声笑得胡须轻抖,“娘子别愁,帐呢,暂且就这么多,库房还能支应。接下来要禀告娘子的是个好消息。”
簪缨一听见好消息,一扫疲色,抬头脱口问道:“小舅舅又打胜仗了?”
杜掌柜听到小娘子拐着弯也能想到大司马身上, 一愣,把原来要说什么给忘了。
吕掌柜忍不住爽声笑道:“这一年大司马接连克下禹州、鄢陵、虎牢关数座方镇,已经打到拓跋老儿家门口了, 再胜, 就得是克复中原了!”
提起这事, 众人都觉得万分提气。
总算唐氏在南朝的限制之下,勒紧腰带供马供粮的辛苦没有白费, 北府军也不愧是南朝最血勇的男儿郎, 打得胡子连连败退。他们深感只要有大司马在, 光复洛阳, 重振汉室便是朝夕之望!
簪缨亦微微走神,想起截至她上一次收到的军情, 说小舅舅的部曲一路势如破竹, 已经向魏帝拓跋氏的洛阳都城逼近了。
他果真打到了洛阳。
距毒龙池中莲的花开, 也仅剩半年多的时间了。
可佛睛黑石仍旧没有着落……
杜掌柜轻咳一声,不得不拽回话题:“娘子, 仆要说的是豫州的傅大郎。”
簪缨一念回神,“他何如?”
杜掌柜道:“傅则安与黄符虎协助留守在豫州郡县的乞活卫队, 很见成果, 粮产大丰。除去当初答应谢刺史不沾手的那部分,咱们自己的田庄地利, 颇有盈余。怎么着也能抵平越掌柜一半的帐。”
这对簪缨来说,倒的确是个意外之喜。
这一年她忙于周旋, 很少听到傅则安的消息, 心里却有一本帐。
正因听不到什么消息, 才说明豫州太平无大事, 而在几个吞金如兽的势力中, 豫州乞活军向她要银饷的次数又是最少的。
傅则安竟还具备盘帐生息的本领吗。
“把他召回来。”簪缨思索片刻,水秀的眸子眯定,“我这处最缺人手,白白地留给谢世兄打下手,岂非是我的损失。”
沈阶霎眸看向女郎的背影,听杜掌柜应声,又含着笑意问:“还有一事,不知娘子的十七岁生辰想如何过,近来各地的掌柜们都赶着问呢。”
簪缨闻言,便知公事已经说完了。
她的生辰在五月十六,去年的时候,小舅舅还托商队带来一封手书,计定赶来青州为她庆生。
不想四月底,北朝爆发了六镇胡人起义,小舅舅乘势起兵,北朝内外交困,虎牢关一战中,北府军大胜。
她的十六岁,虽然没能同他共分一碗长寿索饼,但在她心中,卫觎的捷报永远是最好的礼物。
她的十七岁,她情愿什么都不要,隻盼能找到……
才思及此,簪缨忽听城郭外隐约传来一片骚哗。
她玉雪般的眉心微动,不等侍卫进来禀报发生何事,已经有小孩子凑趣的声音在外面喊起来:
“老和尚又来喽!老和尚又来喽!”
簪缨听见,眉心的凝结漫然松散,无奈自嘲地一勾唇,起了身。
杜掌柜却蓦地变了颜色,满脸如临大敌,“这方丈入魔了不成,处处礼让他三分,他还没完没了了!”
簪缨让杜伯伯稍安勿躁,无奈地问进门的侍卫:“这次是多少人?”
侍卫道:“卑职粗略点数,有五百僧兵。”
簪缨便向外走,沈阶劝了一句,簪缨道无妨,“诸位都辛苦了,散吧,我无事。”
沈阶神色略显担忧地动了一步,姜娘先一步跟随上簪缨的脚步,贴身护卫。
五百僧兵听起来,和鸢坞严密无阙的布防是没法比的,但杜掌柜仍旧不放心,一道跟了出去。
到了庄园外郭,只见一群衣着绛红僧袍的僧人,皆双掌合十垂目,呈一个四四方方的阵列,杵在过道中央,这些人没有建康僧人身上那种文弱气,反而猿背蜂腰,气度雄壮。
为首,鹤立着一名身
着宽大白纻袈裟,偏袒右肩的老僧,白眉过耳,宝相庄严,正是济南郡大觉寺的方丈昙清法师。
一见到簪缨走来,白袍方丈脸上的庄肃神圣却像一层伪装的纱布,一下子给扯去,露出狡黠又不失善意的笑容:“优昙华,今日可愿出家否?”
簪缨脚步顿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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