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厢抱厦,杜掌柜撑着精神头和护院再三确认过,微舒一口气,可算是能睡觉了。
沐浴已毕的任氏在里间篦着湿发,犹觉不妥,“如此大晚地过来,还径入小娘子闺阁……”
杜掌柜嗐一声,“大司马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人物,若真有意避开人,咱们便不会知道了。你不晓得,他从军前便行止随心,不受常礼拘束,曾在东家的屋子里和姑爷彻夜清谈,把东家烦得直撵人,笑骂他小猢狲……”
说起往事,杜掌柜眼里浮起一点细碎的笑意,却凝不成形,又打着漩儿渺渺沉了下去。
叹息一声:“从前呐,不提了。”
……
日子忽倏而过,一晃到了六月初一。
簪缨应邀赴王氏之宴,这也是她第一次参加皇宫以外的筵席,第一次不以准太子妃的身份出现在人前。
清晨洗漱后,素发垂腰坐于镜前的簪缨,发觉刘海已经挡眼。春堇手持象牙梳,提议为她将额发梳上去,簪缨轻嗯一声。
任娘子也提前备了许多套鲜衣靓服,供小娘子挑选。簪缨透过镜面一一扫过,说:“穿白。”
这王家举办的赏花宴, 表面上是为了交好拉拢簪缨,实则未尝不是借此机会,掂量掂量她的骨头有几两重, 值不值得王氏费心结交。
此前几日,王家还故作姿态地送来了赏花宴的邀请名单,请簪缨这位上宾斟酌增减。簪缨不做那等小家子气的事,一眼未看, 直接退了回去,回话说客随主便。
春堇对此有些担心:“小娘子, 傅家的人……不会也去吧?”
她知道小娘子眼下头一份儿不想见的就是傅家人,其次便是太子, 哦, 两者排序或者不分伯仲。那日傅家老太太来乌衣巷闹了一通后,小娘子主动提出开祠除名, 且给了傅家十日之期, 明日, 便是最后一日了。
簪缨不以为意道, “王氏若有心,自不会让我做难;若无意, 我又不是见不得人,犯不着避着这些人,来或不来,干我何事。”
春堇点头称是,一双巧手将簪缨从垂髫之年起一直蓄到如今的额发分梳两边,露出小娘子的螓首蛾眉。入眼见额白胜雪, 黛眉长青, 玉脂颦娇, 霎那便似云开月霁,光华映镜。
春堇望着蓦然变了一样气质的小娘子,目光盈盈,“顾小娘子说得果真不错,小娘子这些年真是……委屈了。”
往常小女君亦颜娇色美,然而常年遮着刘海,难免显出几分笨拙稚气。一朝改换髮型,姣容逸质便再无所掩藏。
她又将簪缨柔软的鬓发回环,与额发相接,篦以双股珍珠钿,拧成一对精巧的随云流苏鬟,顶发簪玉蝉钗,剩下长长的乌发,便系以缃缎垂及腰身。
春堇还打算为小娘子装点眉妆与靥妆,被簪缨怕烦地阻止了。也未如何施粉,着好襦裳,到了巳时便出门。
新蕤园府门外,车马已齐备,那王家同簪缨是住在一条巷子里的,好几辆精巧的通帷车堪堪相连。王家大妇作为今日的东道主,没有早早地去到乐游苑主持,而是特意等着簪缨同行。
王家大妇本为谢氏女,所嫁的是王氏长房之子王逍,便是而今的丞相,管理着王氏中馈。
此日她身着一袭鸟龙卷草绣纹茱萸锦衣,携婢呼仆出得府门,与簪缨一行正是脚前脚后,便遣女使来邀她同坐一车。
簪缨遥遥见拜,道不敢与尊长平坐。
长巷中纵立的黛瓦与横蜒的青阶交错,满目肃沉的灰,一位亭然玉立的小女娘置身其间,纤髾似云,皎兮皭兮。王夫人一眼望见,便觉清沁怡人,颔了下首,又邀她与家下三娘同乘一车去乐游苑。
那王三娘便是与傅则安定了亲事的王蓿,二人是旧识,簪缨没再拒绝。
王蓿早已看到了她,只等堂伯母上车先行后,忙带着婢女褰裾来到簪缨面前。
等看清她雪肤乌发,如换一人,王蓿又怔住。
她把住簪缨的手臂,好生看了她几眼,关切地问:“阿缨你可还好?原本好端端的在宫里,怎么就……”
“我很好。”簪缨把臂微笑,透出点撒娇的样子,“三娘,咱们上车说,我还从未去过乐游苑呢,三娘陪我。”
“这是自然。”王蓿出门前得过家里的交代,今日不用她做别的,隻消一刻不离陪在傅娘子身边,阿缨是王氏贵客,不可出差池。
两人才欲登舆,巷口忽有一辆青缯马车拐了进来,有人呼道:“阿缨姊姊!”
簪缨觉得声音耳熟,那马车的帷帘被一隻素手挑起,露出一张白皙的容长细脸,脆生生道:“听闻王家乐游苑设宴,阿祖特赦许我进城,姊姊慈悲,带我去凑个热闹吧。”
“顾娘子?”
簪缨眼神一亮,那一蹦下车来的正是顾细婵,忙伸手挽住她,“你怎会来了,春堇早起时还同我念着你。”
“哎呀!”顾细婵瞧见她先一拍手,“我便说如此梳发好看,果不其然,果不其然!”
而后心道:她当然得来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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