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总是有种错觉,主子待他,与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。主子明明是个和善可亲又脾气好的,为什么总对他颐指气使?兰芷是主子,要是真讨厌自己,随便打发了便是,犯不着天天见着惹自己来气。这么说来不是讨厌?不是讨厌,那是什么?张荦心中胡乱琢磨,不知不觉便到了皇帝寝宫。兰芷由太监宫女迎进偏殿梳洗打扮,不多时,换了一件胭榴色的浴兰长衫,款款走出来。兰芷平日都是穿些月白淡碧的素色,从未穿过这么艳。张荦。所以主子每日熬夜睡不好,是在皇帝寝宫,教小孩子读书?事实上,兰芷也是今晚才知道要教六皇子祁澹读书。前三晚,精力旺盛的皇帝陛下跟她问了整整三宿的书。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学,额这些当然都没深谈,主要还是四书五经。皇帝严谨认真地考究了兰才人三晚,最终,兰芷受赏一箱丰厚的藏书,外带喜提一份私教兼职。往后每三日,皇帝会召幸兰才人一次,到寝宫给六皇子开小灶,每次两个时辰。兰芷从皇帝和大太监陈锦年的只言片语中,大概得知六皇子在宫学不受待见,课业修得不顺利,想请个额外的一对一私教。其实这个事深想下去,还是有不少弯弯绕绕的。比如谁敢不待见皇子?如果连课业都修不好,说明上到宫学的师傅,下到一起读书的其他皇子世子,恐怕都不待见六皇子。六皇子为贞嫔所出,贞嫔去后,一直由她身边一个赵姓侍女抚养。此前,不少大臣上奏弹劾,说皇帝沉迷妖道。生母被斥为‘妖道’,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人物,六皇子不受大家待见,似乎也是必然。而宝贝儿子上不好学,大权在握的皇帝,竟然没有正面硬刚,而是九曲回肠地安排一个后宫妃子给儿子讲学,甚至这事行得隐蔽,连惠妃都瞒着。看来皇帝不仅希望儿子学习成才,还寄予厚望,悄无声息地憋大招。张荦一见自家主子是在教小孩念书,觉得这是一件有爱心又有意义的事,心下大慰。他借着月光,到花坛里精心选了一根小树枝,避着人折下。然后又立到东窗下,借着窗纱透出的光,在墙边一盆五针松盆景的壤面上,写写画画。他基本不识字,也是到了兰芷院里后,见她练书法,才偶然习得一两个。此刻,他听着屋内琅琅动听的诵书声,心中既羡慕又满足。羡慕六皇子会投胎,不仅能上宫学,还有师傅一对一地教他读书认字。同时,他也矛盾地感到十分满足。因为,只要能听兰芷念书,哪怕隔着一扇窗,也足够让他亢奋喜悦,一整宿不睡觉都行。正当他不得章法地胡写乱画,怡悦地勾织内心深处暗藏的绮梦之时,一个高伟的黑影,从他头顶缓缓罩了下来。 荷包里脊张荦很清楚,在盆景里乱拨乱戳,不好好当差,损毁宫中之物,是有违宫规的。但夜深了,寝殿附近守夜的基本都在悄咪咪点豆子、打瞌睡,况且他也做得隐蔽,侥幸地觉得没人会注意到。不幸的是,他被当场抓包。他心惊肉跳,以为自己怕是又惹事了,迟迟转头,谁知对上的却不是一张凶神恶煞的脸。来人约莫四十多,鼻梁高挺鼻头圆润,正以一种审视的目光,端详他留下的鬼画符。下垂的眼角弯下几行细纹,显出一副谦和可亲的敦厚之态。这根本不是要训人的架势,况且此人年岁看上去颇有阅历,可衣着却朴素一般,跟他一样的灰蓝褂子,貌似并不是什么有品级的大太监。张荦曾远远见到过几个司礼监的大太监,他们穿着华美的飞鱼锦服,或是戴着价值不菲的三山玉冠,摇头摆尾神气得紧,好似这宫里所有人见着他们都得让道。
显然,与眼前这温良恭驯之人,根本不是一个路数。或许他跟王福平一样,成年之后,为了生计才净身入宫,所以虽然年岁大些,也没在宫里待几年,并未混到什么品级。张荦惯会做人的,尤其是在宫里遇到身世凄苦的,总会生出几分‘同是天涯沦落人’的相惜之意。于是,他将手里精心挑拣的树枝从中一掰,分了这年长太监半根,又用目光扫了扫旁边另一只盆景,小声道:“你也想学字吧?别不好意思,多大岁数想学,都不丢人。”至此,皇帝就隔三差五地召幸兰芷,有时赵选侍也会去。赵选侍即是贞嫔生前的贴身大宫女,贞嫔殁后,将儿子祁澹托付给她。赵选侍自己无所出,又感念前主子恩德,对祁澹很是尽心,而祁澹年纪又小,所以也很黏着她,读书时,常嚷着要赵选侍在旁添墨。这么一来二去,后来基本上赵选侍每回都会陪同。祁澹念书之事暗度陈仓,行得隐蔽,像张荦这些近前伺候的,都被严正知会过要守口如瓶。外人只知皇帝召幸了兰才人,皇帝又召幸了赵选侍。长此以往,有心人恶意揣度,说皇帝修道迷心,性情大变,先是清心寡欲,如今又酷爱‘双燕并飞’,恐有损龙体,不利绵延国嗣。一时间,谏言劝慰皇帝,弹劾兰赵二人为妖妃的折子,有如隆冬大雪漫天飞。皇帝大怒,这谁能不大怒啊?养你们一群大臣,不好好忧国忧民,天天盯着朕的私生活逼逼叨叨。不召后宫要谏言,召幸后宫也要谏言。皇帝之所以,想了这么个刁钻的法子教祁澹读书,就是因为之前本想钦点新科状元给年仅六岁的祁澹当老师,引来群臣一顿口水骂仗。一会儿说六皇子年纪尚幼,一会又说只有太子才配有专门的太子太傅教导,有违祖制,不合规矩。反正说来说去,群臣就是看不上这个‘妖道’所出的六皇子。皇帝已经退让过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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