严宥想抽身躲避,一只软白的手伸过来,擒住他的指尖。
“能认出吗?”
谢舒音双眸眨也不眨地紧盯住他,执着地追问一个答案。
严宥偏了下头,有意避开她那种存在感太强的注视,“认不出。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。”
谢舒音眼睫颤了颤,手指却没有松开,“是这样吗?”
她好像很失望。
严宥扫了她一眼——那女人眼周一圈红晕,却不知是因为醉意还是正憋着泪。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把话说的太过分了。
最贴近离合悲欢的职业通常最能检视人性的下限,律师与医生都在此列。谢舒音虽然是个捞女,可终究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。
话虽这么说,可固有的偏见与忌惮也并不是那么好抹去的。严宥抬起一只手,犹豫片刻,落在她肩上轻拍了拍,另一手则试图挣开她,低声安抚道:“你醉了,快回家吧。”
谢舒音不肯松手,执拗道:“你不送我吗?”
“……已经在你家门口了。”
严宥闭上眼。
那两瓣饱满的唇一张一合,总在他的视野正中徘徊不去,晃得他眼晕。
失去了视觉,听觉和触觉都变得更加敏锐。耳中窸窸窣窣一阵响动,那女人又靠过来一些,热气呼在他脸上。
“大律师,你好像一直都不敢看我?”
谢舒音伸指,仅隔着条头发丝的距离,在他唇上虚虚滑动,忽然觉得眼下的情景分外滑稽。她并没有受过什么小三专业的技能培训,刚刚回国第一天,连床都还没挨着一下就先领了皇榜要勾引别人的丈夫,眼下正困在这小小的车厢里玩极限推拉,这可着实把她给难倒了。毕竟与斛思律的那一回,也并不是她先主动的。
想到这儿,谢舒音险些笑出声来,忍不住戏瘾上身,学了段po文里的念白,捏起嗓子娇滴滴地嗔他:“施主出离尘世,超脱万物,眼中应当无我才是。何故避我如蛇蝎?难道是怕动了凡心?”
她点了下他鼻尖上沁出的细密汗珠。
这段所效仿的,大约是千年狐妖正勾引大乘佛子。谢舒音这只狐狸,生得不够美,性情也不够灵敏精怪,但她凑得足够近,手段也足够缠人,眼神直定定的,半寸都不肯退。
她凑得这么近,要他如何眼中无她?
严宥眼睫轻颤,隐忍道:“乱叫什么……我只是脸盲,又不是和尚……”
谢舒音噗嗤一乐,伏在他肩头笑得直抖,没大一会又抬起脸,噙着笑道:“其实,我很好奇一件事。”
严宥吸了口气,正在盘算要将她打晕扔下车,却听谢舒音在他耳边轻喃了一句:“好想知道,你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。”
严宥一愕。
“我也得了和你一类的病,只是症状似乎不大一样。在你眼里,人的五官没有切实的意义,而我……”谢舒音垂下眼,“我常常会把一样事物看作完全不相干的另一样事物。我从来没有看过任何一张和旁人记述相符的画。又譬如深海的鱼群,在我眼里都是漂浮的白鸽子。我觉得我很奇怪,他们都觉得我很奇怪,”
她又看向他,轻声地、认真地问:“你觉得呢?”
她是在向另一个病患、另一个怪胎征求认同感吗?
严宥终于将视线挪回来,从正面去审视这张脸细节和神情。
如果她说的是真的,那么相比起来,或许他还没有那么奇怪。只是认不得人而已,可五官本身还是有其意义。这一刻他就能很清晰地分辨出那双眼睛所在的方位,眼型如半痕新月,眼头尖眼尾也尖,眸子正中是乌浓的一汪潭。至于那两瓣总在动的唇,则是一整个饱满滋润的水里面的月亮。
严宥身形一僵,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——视觉失认。
分不清何为本质,脑海中留下的永远都只是那些被强迫联想的状物,和她所描述的症状,一模一样。
如果她是古怪的,那么他呢?从前他活得自信,究竟是因为世界格外宽容待他,还是因为自信本就是盲目的?
失控的恐惧感一瞬间笼罩心头,严宥呼吸微紧,忽地出手捂住她的唇。
掌心微微润湿。
掌下的女人没有说话,只是张开嘴唇轻轻缓缓地呵着气。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沿着掌纹脉络划过去了,严宥不明所以,一低头,就看见谢舒音冲他眨了眨眼睛。
见他没有反应,她又探出舌尖舔了他一口,比羽毛扫过时更轻更痒。
严宥终于反应过来,一下子撤了手,颤声道:“你干什么!”
在谢舒音眼里,严宥这个被侵犯后恼羞成怒的态度倒是颇有趣味。她又舔了舔自己的唇,用舌将那两瓣染得红润润的,“我在帮你治病。”
“你……说什么?”
“还要试试吗?”
谢舒音用双臂勾住他的颈项,脑袋靠过来。这样近的距离,一想到他的吐息会即刻被她吞咽下去,严宥喉间发烫,涩声抗拒:“不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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