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休息一会儿。”皇帝皱了皱眉,头一次觉得?西苑离当?值的尚药局太远。他自己身体强健,平时头疼脑热也少,司医三?日一请平安脉,他也从来不曾觉得?从尚药局来紫极观有多麻烦,此刻却让人的耐心一点点流失。
萧沁瓷早就困了,她本就是睡着之后?再被叫起,人还带倦意?,先前提心吊胆地悬着一口气,此时人也不舒服,又躺进了温暖的被子,困意?顷刻间便上来了。
“嗯。”萧沁瓷声音很轻,但她时刻记得?如今是在天子的紫极观,皇帝坐于身侧,于是只是闭上眼,不肯让自己真的睡过去。
她闭了眼,周遭的一切却仿佛更?加清晰。眼皮上投下一片深深浅浅的橘影,皇帝仍坐在榻边,他的气息盈满这方小小的卧榻,沉楠香拥着萧沁瓷,给人无处不在的错觉。
被面上轻微的动了动,萧沁瓷对人的目光和动作极为敏感,她在陌生的环境很难卸下心防,但此刻她忍住自己睁眼的冲动,把?呼吸放得?更?平缓。
一点温热落在她眼睫上,接着轻柔地拂开了面上一点碎发,动作轻缓,像冬日落下的一粒雪花。
皇帝见一缕碎发落在萧沁瓷眼睫上,怕她会痒,忍了忍,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拨弄开了。萧沁瓷脸儿小小,埋在锦被间,纯净得?令人心底一颤。
他顿了一顿,将落在枕上的玉扣拿起,小小一枚硌进掌心,钝痛隐隐,物件也肖主?人,一如萧沁瓷给人的感觉。
这姑娘是尊烧制得?严丝合缝的白瓷,远看美轮美奂,近了瞧才知道无从下手,你若不想只把?她当?个摆设,就得?先打碎她。
再按照自己的心意?重新烧制成器。
——可皇帝舍不得?。
寂静
皇帝出神地看着她, 离了她那双清凌凌的双眼,萧沁瓷只有在安睡时才有这样柔软平静的神色,也?只?有这时才能让皇帝长久的望过她。
寂静的、平和的, 恰似流光一瞬催人老。
也?只?有在这种时?候,皇帝看着她匀净的脸, 想起她还不到双十年华,而自己长她十岁有余,再有逼迫她的举动,是不是不太恰当。皇帝自知不是良善之辈,但他对自己亦有恪守于?心的道德戒律,男欢女爱,本就该是你情我愿,强求不得, 亦有悖天理人情。
可皇帝这样看着她, 心里那种隐约的矛盾又浮了出来。他一面告诉自己强求不得,一面又觉得萧沁瓷就该是他的。
萧沁瓷安静睡着, 呼吸因为发?热略有些不平。她眉眼生得秾丽,肤白似霜,又冷了这种几近妖异的艳丽, 这才有白釉似的纯净色泽。此刻她双颊染上绯红, 恰如白瓷上晕开一笔淡淡的桃花。
沁瓷。
这姑娘的名字同她这样相得益彰。
“阿瓷”两个字在皇帝唇齿间无?声滚过, 最后化成一声喟叹。
帷幔轻动, 来人行走间掠起的风不可避免地拂动重纱, 亦令皇帝回?神。梁安停在槅门外,道:“陛下, 陆奉御到了。”
今夜也?是赶巧,当值的刚好是平时?负责皇帝脉案的陆川, 他被梁安领着进来,已经跪了下去,正要?口呼万岁,却被皇帝阻了:“不必行礼,进来吧,动作轻些。”
陆川惯常在西苑往来,一时?没弄明白皇帝这个动作轻些的含义。梁安将?一边的重纱挂起,让他一眼瞧见了正前软榻上枕着的一张桃花面,皇帝面无?表情地看过来,骇得他立时?垂首,不敢多看。
不是不好奇的。皇帝已过而立,膝下却无?子,后宫更是空设,朝臣即便想奏请皇帝早立太子也?是有心无?力。今上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朝臣们都心知肚明,逆了他意的臣工早在两年前就被肃清干净了,剩下的清流直臣们一时?也?不敢去触皇帝的霉头,左右皇帝年富力强,便是实?在没有继承人,从宗室子里挑一个来过继也?不是什么难事。
今上不爱美?色,可不代?表李家的其他皇帝不爱,李氏人皇帝做得不怎么样,生儿子的能力还?是没得说,平宗的儿子多到让他连名字都记不住,今上没有亲兄弟,可堂弟多的是,再不济,等侄子们长大也?等得起。臣子们还?在观望之中,也?并不急着站队,从龙之功虽好,但也?得有命去搏。
这当中唯一需要?担心的就是皇帝突发?恶疾,没来得及立储就薨逝,不过陆奉御的脉案摆在那里,皇帝的身体再强壮不过,他们也?不必闲操心。
旁人不清楚,可常来西苑为皇帝请平安脉的陆川清楚的很,因西苑养着皇帝宠信的一批道士,又有当值的翰林学士,为避免闹出宫闱丑闻,皇帝身边的女官都只?在两仪殿伺候,西苑里只?有殿中省和内侍省的内侍。
陆川乍然在天子起居之处见到一个女子,不可谓不惊。但再惊讶他也?得管好眼、管好嘴,老老实?实?的上前听命。他是尚药局案首,平宗朝时?的美?人众多,他是不曾见过萧沁瓷这个寂寂无?名的玉真夫人,方才的惊鸿一瞥他也?看不仔细,更不会去深究这女子的身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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